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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法院跨境破产案件管辖权案例评述

——以中国汇源果汁集团有限公司香港清盘案为例

2021-12-21

2020年11月19日，香港特别行政区高等法院（以下简称“香港法院”）在Re China Huiyuan Group Ltd [2020] HKCFI 2940一案中裁定对债权人提出的中国汇源果汁集团有限公司（China Huiyuan Juice Group Limited，以下简称“香港汇源”）清盘呈请押后处理。审理该案的夏利士（Jonathan Harris）大法官在裁定（Decision）中进一步阐明了香港法院针对非注册公司的清盘管辖权以及承认在香港上市的离岸注册公司的清盘的适用规则，并且夏利士大法官更加清晰地解释了中国内地集团公司采用“红筹”模式^[1]在香港上市的离岸控股公司将可能无法在香港进行清盘的原因。

为此，中国汇源果汁集团有限公司香港清盘案（以下简称“香港汇源案”）对于使用“红筹”模式下在香港法院进行清盘的路径选择具有较为重要的参考意义。笔者通过公开途径检索梳理了香港汇源案的基本情况，现简要介绍分享如下：

一、香港汇源案的事实背景

香港汇源注册成立于开曼群岛，并在香港联合交易所有限公司上市，其主要资产是注册成立于英属维京群岛的数家控股公司（以下简称“离岸控股公司”）的100%股权。据了解，离岸控股公司100%的收入几乎均来自其注册成立于中国内地的数家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内地业务公司”，并与香港汇源、离岸控股公司统称“汇源集团”）。香港汇源则通过离岸控股公司间接控制中国内地业务公司，并通过中国内地业务公司开展生产运营及其他业务。据此，香港汇源的实际经营活动事实上均位于中国内地，并通过中国内地业务公司进行管理运营。

2018年4月，香港汇源的已被暂停在市场上进行交易。2019年9月26日，债权人SDF III Holdings Limited对其提出进行清盘的呈请以及任命临时清盘人申请。对此，香港汇源表示汇源集团正在积极推动集团债务重组的自救工作，为了给香港汇源债权重组争取时间，香港汇源请求香港法院押后清盘呈请。

综上，香港法院须针对是否立即发出清盘令或批准延期作出裁定。

二、香港汇源案的争议焦点

围绕上述基本事实情况，香港法院作出裁定前需要分析讨论的争议焦点如下：

（1）指导香港法院行使酌情性裁量权对外国注册公司进行清盘的原则是什么？

（2）该案债权人所呈请的清盘令是否符合上述原则；以及 

（3）香港法院是否应准予香港汇源的延期申请。

三、香港汇源案的裁定理由

围绕上述的争议焦点，审理该案的夏利士大法官在裁定中论述如下：

首先，该案裁定认定目前香港汇源已经无力清偿其所负有的债务是毫无争议的事实。根据香港特别行政区《公司（清盤及雜項條文）條例》（第32章）第327条^[2]的规定，香港法院有司法管辖权对任何非注册公司（unregistered company）进行清盘，其中非注册公司包括非香港公司（non-Hong Kong company）^[3]和注册非香港公司（registered non-Hong Kong company）^[4]，即香港法院有权对在香港以外成立的公司进行清盘，但是，最适宜对公司进行清盘程序的司法管辖区应是该公司注册成立所在的司法管辖区。为此，香港法院多年来制定了三条核心标准（以下简称“三项核心要求”），以评判香港法院是否有充分理由对这些非注册公司作出清盘令，这三项核心要求内容如下：

（1）必须与香港有实质的联系，但不一定在香港境内存在资产；

（2）清盘令必须有合理的可能性使清盘令的呈请人得益；及

（3）法院在分配公司财产时，必须能够对一人或多人行使管辖权，以证明公司在香港进行清盘是合理的。

香港汇源案中，仅凭香港汇源是在香港联合交易所有限公司上市的事实就基本能够满足上述“必须与香港有实质的联系”的第一项核心要求；其次，通常情况下上市公司在香港也会存在其他的债权人，因此一般而言也会满足第三项的核心要求。

但是，香港汇源案的关键恰恰在于第二项核心要求，夏利士大法官认为，该案中香港法院作出的清盘令将无法使呈请人得益，其主要观点如下：

（1）必须有证据证明，上市公司变现的前景是真实的，而不是假设的，其变现的金额能给债权人带来实质意义的回报，而非金额极小的形式利益。但是，香港汇源案中香港汇源除了香港的上市地位以外，在香港并无实质资产，因此仅凭声明类文件或潜在假设性利益都不足以支持法院承认“上市公司的价值可以变现为使债权人获得相当利益的价值”。

（2）香港法院委任的清盘官被英属维京群岛认可的可能性较小，因此香港清盘官将无法控制香港汇源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离岸控股公司，进而言之，香港清盘官也无法控制中国内地业务公司。因此，如果香港法院对香港汇源进行清盘实际上不能获得任何利益。

（3）针对呈请人投诉香港汇源的实际控制人违规贷款的问题，由于该等贷款是由香港汇源的中国内地业务公司在中国内地作出的，而香港清盘人的委任在中国内地也难以获得承认，因此香港清盘人也不可能对此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综合上述理由，夏利士大法官认为呈请人尚未证明其将从香港汇源的清盘中获得实际利益，其清盘呈请不符合第二项核心要求，双方可以进一步向其提交证据证明相应主张，因此裁定对债权人提出的清盘呈请押后至2020年11月30日处理，并有可能进一步押后处理。

四、总结及影响

夏利士大法官在香港汇源案的裁定中最后总结到：“从这一决定中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出，内地企业赴港上市的做法已发展成使用与内地（通常是center of main interest，简称为COMI，即主要利益中心）或企业拟制上市的香港没有联系的公司载体。由于在上市公司和内地公司之间增加至少一家或以上在不同的离岸司法辖区注册成立的中间子公司，将导致集团公司的架构变得更加复杂。这一裁定也表明，债权人和股东可能会认为他们可以通过香港的法律体系采取措施，并申请对一家香港上市公司清盘以行使他们的合法权利，但这种复杂的集团公司结构将会给他们通过香港法院行使权利造成重大障碍。”

事实上，香港汇源案中夏利士大法官所引用的三项核心要求并非其首创，早在1991年的Re Real Estate Development Co^[5]案件中，针对英国法院是否有权管辖外国公司的清盘程序的问题中，就已经使用了上述三项核心要求。随后，香港法院在Re Zhu Kuan Group Company Limited^[6]、Re Beauty China Holdings Ltd^[7]、Kam Leung Sui Kwan v. Kam Kwan Lai^[8]等案件中一直被沿用作为指导法院行使酌情性裁量权对外国注册公司进行清盘的原则。

在资本市场，中国内地公司为了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上市而在离岸司法辖区注册成立的离岸控股公司的做法非常普遍。近年来，向香港法院提起此类离岸控股公司清盘呈请案件的数量也显著提升。但是，香港汇源案实质提高了呈请人（债权人）通过香港法院清盘程序获得实质利益的举证门槛。香港法院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假设上市公司的价值变现构成真正的利益，因此该等离岸控股公司在香港法院进行清盘的程序困难将会增加。并且，自香港汇源案裁定宣告至今，香港法院已经在近20起案件^[9]中继续引用了香港汇源案的裁定理由，并对香港汇源案进行更深层次的阐释与运用，主要援引的裁判理由是：香港法院委任的清盘官被离岸司法辖区认可的可能性较小，因此香港清盘官无法控制有关的离岸控股公司，更难以控制在中国内地的附属公司。因此，如果香港法院针对离岸控股公司进行清盘，债权人实际上不能获得任何利益。

由此可见，香港法院针对在香港上市的非注册公司的清盘呈请一直维持着审慎克制的态度。事实上，这是香港法院准确地认识到上市公司行政监管（投资者利益保护）和清盘司法程序（债权人利益保护）相互关系，认识到香港司法管辖权的局限，为了最大限度维系香港法院司法裁定的权威性，进而克制不必要的司法能动主义所采取的正确做法。

而对于“红筹”模式下在港上市的离岸控股公司的债权人而言，更加清楚地认识到香港法院的上述立场，有助于其提前评估其自身的利益中心所在地和举证难度，以便其更加慎重、准确地选择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路径和司法管辖区域：究竟应当在上市地香港提出清盘呈请，或者直接到离岸控股公司注册地相关的离岸司法辖区提出呈请，还是直接向中国内地有管辖权的人民法院提出内地经营实体相关的破产申请。

参考文献：

[1]红筹上市是指中国公司主要运营资产和业务虽在中国境内，但间接以注册在境外离岸法域（通常在开曼、百慕大或英属维尔京群岛等地)的离岸公司名义而在境外交易所（主要是香港联交所、纽约交易所、伦敦交易所、法兰克福交易所、纳斯达克交易所、新加坡交易所等）挂牌交易的上市模式。

[2]According to Section 326 of Companies (Winding Up and Miscellaneous Provisions) Ordinance of Hong Kong: " Meaning of unregistered companies: (1) For the purposes of this Part, unregistered company (非註冊公司) includes any partnership, whether limited or not, any association and any company with the following exceptions— (Amended 3 of 1997 s. 48): (a) a company registered under the Companies rdinance 1865 (1 of 1865), or under the Companies Ordinance 1911 (58 of 1911), or under the pre-amended Ordinance, or under the Companies Ordinance (Cap. 622); (b) a partnership, association or company which consists of less than 8 members and is not formed or established outside Hong Kong; (Amended 23 of 1998 s. 2); (c) a partnership registered in Hong Kong under the Limited Partnerships Ordinance (Cap. 37). (Amended 6 of 1984 s. 259) (2) For the avoidance of doubt, it is declared that in subsection (1), unregistered company includes a registered non-Hong Kong company. (Replaced 30 of 2004 s. 2.) "

[3]According to Section 2 of Companies Ordinance of Hong Kong: " non-Hong Kong company (非香港公司) means a company incorporated outside Hong Kong that—(a) establishes a place of business in Hong Kong on or after the commencement date of Part 16; or (b) has established a place of business in Hong Kong before that commencement date and continues to have a place of business in Hong Kong at that commencement date; "

[4]According to Section 2 of Companies Ordinance of Hong Kong: " registered non-Hong Kong company (註冊非香港公司) means a non-Hong Kong company that is registered in the Companies Register as a registered non-Hong Kong company; "

[5]Re Real Estate Development Co [1991] BCLC 210.

[6]Re Zhu Kuan Group Company Limited [2004] HKCFI 795; HCCW 874/2003 (2 August 2004).

[7]Re Beauty China Holdings Ltd [2009] HKCFI 829; [ 2009] 6 HKC 351 ; HCCW 364/2009 (7 September 2009).

[8]FACV4/2015 KAM LEUNG SUI KWAN v. KAM KWAN LAI AND OTHERS.

[9]CACV301/2021 SILVER STARLIGHT LTD v. CHINA CITIC BANK CORPORATION LTD, TIANJIN BRANCH.  

Re Lerthai Group Ltd [2021] HKCFI 207.

Re Founder Information (Hong Kong) [2021] HKCFI 311. 

HCCW263/2020 LI YIQING v. LAMTEX HOLDINGS LTD. 

Re Ping An Securities (Holdings) Limited [2021] HKCFI 651. 

Re Victor River Limited [2021] HKCFI 886. 

Re Aether Limited [2021] HKCFI 1143. 

Re Chine Greenfresh Group Co Ltd [2021] HKCFI 1182.

Re China Bozza Development Holdings Limited [2021] HKCFI 1235. HCCW37/2021 BANK OF TAIWAN, HONG KONG BRANCH v. ZHAOHENG HYDROPOWER (HONG KONG) LTD. 

Re China Oil Gangran Energy Group Holdings Limited [2021] HKCFI 1592 , HCMP 503/2021 , HCCW 120/2019. 

[2021] HKCFI 1595. 

[2021] HKCFI 1739. 

Re China All Access (Holdings) Limited [2021] HKCFI 1842. 

Re Grand Peace Group Holdings Limited [2021] HKCFI 2361. 

Re OF Up Energy Development Group Limited [2021] HKCFI 2595. HCCW427A/2020 YAO WEITANG v. CHINA CREATIVE GLOBAL HOLDINGS L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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